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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 八大山人 群雁鸣集图 水墨纸本
一面是超尘出世的青灯古佛、暮鼓晨钟,一面是奔涌不息、抑郁积聚的炼狱之火,从此,他的灵魂便游走在这天上人间的两极之间。 他说,他出家的目的在于“欲觅一个自在场头,全身放下”,去过一种“门外不必来车马”的出世生活。于是,他努力参禅,用功领会佛理,尝试着进入到佛家宁静清远的境界中去,有时候他确实也达到了这样一种超然的境界——“净几明窗,焚香掩卷,每当会心处,欣然独笑。客来相与,脱去形迹,烹苦茗,赏章文,久之,霞光零乱,月在高梧,而客在前溪矣。遂呼童闭户,收蒲团,静坐片时,更觉悠然神远。”
清 八大山人 山水 立轴
他曾与老师释宏敏多有唱和。 宏敏有《咏吼烟石》: “梦回孤枕鹧鸪残,春雨萧萧古木寒。往事不须重按剑,乾坤请向树头看。” 这里有山河破碎、往事成空的悲哀眷恋,也有拔剑而起的冲动和对乾坤易主的黯然神伤,充斥着遗民气息。 八大的唱和却有物我两忘、万籁沉寂之感: “茫茫声息足烟林,犹似闻经意未眠。我与松涛俱一处,不知身在白湖畔。” 听到茫茫声息,看到满林烟雾,竟似在听禅师说法,然后就心凝形释,与万化冥和,不知何者为松,何者为我了。 似乎真的是“万籁此俱寂,唯闻钟磬音”了。他很快便成为介冈灯社的主持,竖拂而成宗师。
清 八大山人 百合拳
但是,从这一时期使用的名号上我们却看到了他心中的矛盾和挣扎。 他法名传綮,自号刃庵。綮是骨髓缝隙中的精妙之处,传綮即是传佛法之精髓。刃者,忍也。《庄子》有“肯綮”“游刃”之说,又取其忍的谐音。然而,与此同时,在他的书画中出现了“雪个”的署名。雪个,意谓冰天雪地中的单竹枝,荒寒孤寂、挺拔峭立之气顿出。还有“雪衲”,雪者,素白;衲者,僧衣,一身缟素,为谁歌哭!
陈鼎《八大山人传》向我们描画出他发疯的情状——“未几病颠,初则伏地呜咽,已而仰天大笑”,“或鼓腹高歌,或混舞于市,一日之间,颠态百出。”伏地恸哭,仰天大笑,非压抑悲苦到极致不能有此狂恣之声容。
清 八大山人 拳石双鸟图 立
“曹洞临济两俱非,羸羸然若丧家之狗”
(46岁至59岁)
一位名叫裘琏的士子曾去拜访这位传綮和尚,二人甚是相得,他写诗中描述了传綮的生活:“兰若千峰外,寻幽此数过。溪声咽石细,树色抱云多。入座驯鸥鹭,临窗冷薜萝。忽闻钟磬罢,观世意如何?”从这一句“观世意如何”中我们看到此时的八大已经做不到物我两忘,而开始把目光投注到滚滚红尘之中。
清 八大山人 月鹿图 立轴
这一年是康熙十年乙巳,八大四十六岁。 改朝换代的动荡期已经过去,清朝的统治渐趋稳固,大明复国的可能性荡然无存。在稳操胜券的自信心的驱使下清廷取消了对明宗室斩尽杀绝的政策,规定改名异姓隐伏着返归不究。在生存不再是一个问题的前提下,生存的意义,生存的价值又一次摆在八大的面前。
清 八大山人 梅花 立
我是谁?我生为何事,我死为何求?何者是我灵魂的依托之所?在接下来的十余年中,八大传达给我们的是这一连串的追问。 从这一年,他开始以“个山”为号。 49岁那年的五月初七,他请友人黄安平画像,自题为《个山小像》。面容清瘦,神色安详,不,在安然的目光中透出坚忍和一丝令人不易察觉的迷茫。
他对这幅小像显出异乎寻常的喜爱,一直到死,三十余年长随其身,须臾不离。并且在不同时期不同情势心态下密密麻麻记满了友人和自己题写的文字,如谶语,如天书,透露出一段段艰苦的心路历程。
“个,个。 无多,独大。
美事抛,名利唾。 白刃颜庵,红尘粉剉。 清胜辋川王,韵过鉴湖贺。 人在北斗藏身,手挽南箕作簸。 冬离寒云夏离炎,大莫载兮小莫破。”
这首“一七体”记下的是旁人眼中的八大。个,个,天地之间只有这一个。抛却美事,唾弃名利,一心向佛,割断红尘。比王维清远,比知章俊逸。藏于北斗却能力挽南箕。俨然一超然游于人世冷暖之外的神人也。 但是,在他自己看来自己却是不伦不类,不僧不道不儒的四不象—— “生在曹洞临济有,穿过临济曹洞有。曹洞临济两俱非,羸羸然若丧家之狗。还识得此人么?罗汉道: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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