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壶里乾坤 于 2016-3-11 16:57 编辑
鼻烟壶,很多人都大概知道是一种精美的小器物,而鼻烟壶究竟是用来做什么的,很多年轻人都不甚了解,更不说鼻烟,很多人八成儿都没见过。以老北京旧俗来讲,鼻烟可以说是那时候北京人的一“好”,那时候,上至王公贵族,下到贩夫走卒,都好喜这一口儿。讲鼻烟和鼻烟壶的书籍,清人的著作最著名的为赵之谦的《勇卢闲诘》,此书专写鼻烟的历史、种类、器物、讲究,一直被视为鼻烟和鼻烟壶的“宝书”。近人的著作,最为著名的为金受申的《老北京的生活》,里面专有一节谈鼻烟和鼻烟壶的文化。笔者就以这两部书为基础,参杂其他史料,略谈一下鼻烟与鼻烟壶。 三·鼻烟、鼻烟壶与老北京 其一·鼻烟、鼻烟壶与清代宫廷 有清一代,上到王公贵族,下到贩夫走卒,皆嗜好鼻烟与鼻烟壶。前面引用过的《秋阴杂记》里就说到过,“鼻烟壶起于本朝,其始止行八旗并士大夫,近日贩夫牧竖,无不握此”,而旗人和士大夫喜好鼻烟壶,很有可能是来自于宫廷的影响。遍览清代宫廷的史料,上至康熙朝,下至清帝退位,我们都可以看到鼻烟和鼻烟壶的相关记录,有的是外国使节正式递交的礼物,有的是外国商人带来的贡品,有的皇帝命内务府制作,而更多的,是皇帝赏赐给王公大臣以及臣子们搜罗来新奇的鼻烟壶进献给皇帝的。鼻烟壶是一种小器物,但是作为一种可以赏玩的物品,无论是臣子想要亲近皇帝,还是皇帝想要嘉奖臣子,都是一种很方便的方式,同时这种以审美为基本的交流,也可以促进二者关系的发展。我们拣选清代档案里几条关于鼻烟壶的记录聊为一观。 “在江宁天主堂西洋人林安,恭备葡萄酒十一瓶、鼻烟一瓶,并以西洋图记加封送来。”(康熙四十八年二月二十四日江南总督邵穆布为代进西洋人贡物折) “谨开御赐珍宝,见珐琅黄地五色花瓶一件、珐琅梅花形五色香盒一件。珐琅五色花水盒一件、珐琅白地红山水画鼻烟壶一件、珐琅三羊双鹤图鼻烟壶一件、五色玻璃鼻烟壶一件、天然酱色石盒绿色端砚一套、天然东珠笔架一件,共计八件。”(康熙五十八年四月二十二日闽浙总督满保奏谢赏赐珐琅等珍宝折) “广东巡抚奴才满丕谨跪进:汉竹鼻烟壶一个;保心石二块;巴思第里亚二瓶,据称此乃开胃、生痰所食之物;龙涎香一块;水安息四瓶;伽南香一块;黄羽缎二匹;黄星星毡一块;洋徽值一块,表一座;鼻烟四瓶;洋鼻烟壶四个,女儿香二盒;野蚕丝一百把;橄榄树干五百根,富川席十张。”(康熙朝广东巡抚满丕奏进物品折) “赏刻有咒语之金银钱币、显微镜、望远镜、火镰荷包、金、玻璃、铜、各色磁烧珐娜鼻烟壶、连同荷包,及糖溃三种果,恭谨接领,谢恩……今皇父又赏御佩之鸡血石鼻烟壶,臣如获至宝,欣喜恭敬随身佩戴。”(康熙五十九年九月二十八日抚远大将军胤祯奏谢赏物及大军进藏折) “三月十一日由驿赉到恩赐天王补心丹加味交感丸一匣、弓二张,井小刀、鼻烟壶等物,臣叩头抵领……御赐宝弓,臣已传旨颁赏岳钟琪琦一张,至小刀、鼻烟壶,又不仅巨之受赐为荣,而兼以推广天恩,鼓励众志。”(雍正二年三月十三日太保公四川陕西总督臣年羹尧为恭谢天恩事折) “谕:盛京将军大臣官员兵丁及盛京居住之宗室觉罗姨舅之子孙,应如何赏赉之处,著总理行营大臣等议奏……得旨,将军阿兰泰,著加赏鞍辔一副,火镰、小刀子、鼻烟壶各一。副都统勒克、雅图、那兰图,著加赏火镰、小刀子、鼻烟壶各一。”《清高宗实录·乾隆十九年九月丁亥条》 “以克复安徽天长县城,江南提督李世忠得旨嘉奖,并赏珊瑚豆大荷包二对、小荷包四个、白玉翎管一支、四喜搬指一个、白玉烟壶一个、白玉佩一件。”《清穆宗实录·同治元年正月壬辰条》 “谕内阁,传谕哲布遵丹巴呼图克图:我朝崇奉黄教,信仰保护,二百余年矣……恩施格外并赐尔以先朝遗念,珊瑚念珠一盘,带嗉貂褂一件、白玉烟壶一个、翠玉搬指一个。”《宣统政纪·宣统三年十一月丁亥条》 总体来说,清宫鼻烟壶的兴盛期在康雍乾三朝,其中康熙帝时期为内务府造办处制作鼻烟壶创制了规模,并且开始了珐琅鼻烟壶的制作,可以说为清代鼻烟壶艺术的领头人;雍正帝对于鼻烟壶的制作更为积极,他任命他最为信赖的允祥主管造办处事务,相互商讨鼻烟壶的制作和用色等等内容,清代造办处档案里还有其钦定制作黑地白梅花和红地白梅花的记录(据说雍正帝喜欢黑色,故喜爱黑釉为地或用黑线勾勒),在此时期又设计出了葫芦式、荷包式的鼻烟壶样式,打破了以往鼻烟壶呆板的形态;乾隆帝继承其父的衣钵,也在鼻烟壶的设计上十分用心,特别是珐琅鼻烟壶,在乾隆一朝大量生产。这个时期,出现了掐丝珐琅和画珐琅相结合的鼻烟壶,而形态又创造了玉兰花式、八角式、孔雀开屏式等等新形态。而到了嘉庆朝之后,清宫鼻烟壶的制作虽未停止,但是整体数量减少很多,质量也大幅下降。
其二·老北京的鼻烟铺——天蕙斋 据老人所讲,晚清民国时期,鼻烟经常是在烟草铺里出售,也有在茶叶铺等寄卖的情况,而真正专门做鼻烟生意的门脸只有两处,一来是新街口某商号,专卖大路货的“坯子”和其他低价的花露花瓣熏制的鼻烟。除此之外,就是大栅栏的天蕙斋。 天蕙斋是道光时期,旗人杨运峰在前门大栅栏东口路南开的门脸,最早取名为“聚兴斋”,专卖鼻烟,另出售鼻烟壶等等相关物品。光绪二十六年,北京拳民争执,造成了大栅栏大火,从老德记烧起,殃及聚兴斋,片瓦无存。数年之后,聚兴斋再次开张,更名“天蕙斋”。 天蕙斋的鼻烟是专门配置的,合作的鼻烟厂也是老北京的老字号,即“谦益和鼻烟加工厂”。天蕙斋的鼻烟,讲究“好料细制”,其烟叶是山东省兖州滋阳县所产,叶脉细、无粗梗、烟味浓、性柔和、油性大。这种烟叶做成“坯子”之后,就送到福建去“头熏”,因为福建的茉莉香气正、香味浓。“头熏”一个季度之后,再送回北京,用右安门外专门地区的白茉莉鲜花熏制,熏数次方可成品。而且天蕙斋鼻烟讲求新鲜,每日上新货,绝不干燥,故而成为北京鼻烟铺中的翘楚。 由于天蕙斋的鼻烟讲究,故而价格也十分高昂。民国初年,天蕙斋鼻烟分为十级:一级“高万馨露”,每两售价银元二元五角六分;二级“万馨露”,每两一元二角八分;三级“万鲜露”,每两六角四分;四级“万蕊露”,每两四角八分;五级“高万花露”,每两三角二分;六级“万花露”每两二角四分;七级“御制露”,每两一角九分;八级“茉莉露”,每两一角六分;九级“双花熏”,每两一角二分;十级“坯子”,每两一角。当时一袋44斤重的洋白面,才卖二元四角,可见天蕙斋鼻烟价格之昂,故而那时天蕙斋的主顾多为当时社会上层人士。 另外,梨园行的大部分男演员,都和天蕙斋有极其密切的关系,据说李洪春跟谭派文武老生刘春喜学艺时,就经常去天蕙斋给老师买鼻烟。李出师后,只要没有演出,就多半呆在天蕙斋,和丁永利经常借天蕙斋的楼上给门徒说戏。故而也就有人说“天蕙斋专做梨园行的生意,诸大名伶,天天要到天蕙斋闲谈天的。” 民国之后,卷烟大兴,鼻烟日渐衰微,新中国成立之后,卖鼻烟的商铺纷纷关闭,而天蕙斋一直坚持着。到了1960年,天蕙斋以一个独立店面并入了大栅栏聚庆斋糕点铺,附属在纸烟柜台内,仅占一很小角落。1968年,“谦益和鼻烟加工厂”停业,天蕙斋的十种鼻烟均不再生产,而70年代,天蕙斋柜台也正式歇业。 1986年,“谦益和鼻烟加工厂”的某师傅在很多老人的要求下再次进行鼻烟加工,但是只有茉莉薰和桂花熏两种品种(俗称“老桂花”和“老茉莉”),随之在1989年,天蕙斋恢复营业,但是销量并不理想,而到了1998年,“谦益和”也最终倒闭,天蕙斋老货断货。近几年(笔者记忆中是2011年)天蕙斋使用新技术制做了桂花熏、茉莉薰和万花熏三种鼻烟继续销售(俗称“新桂花”和“新茉莉”),作为我国鼻烟的继承,这是值得庆幸的事情。现在市面上,老茉莉薰基本上买不到了,老桂花熏还有少量存货,新品则十分充足,有兴趣的朋友,可以买来试试,或者买来储藏,也是一种风雅的事情。
其三·鼻烟、鼻烟壶与北京民谚 清代北京人对鼻烟十分熟悉,并且喜爱鼻烟的、用鼻烟也很多,无论官宦人家也好,贩夫走卒也好,鼻烟都很普遍,尤其是老北京的旗人,日常生活讲究“早茶晚酒饭后烟”,而且鼻烟壶一项,也可以彰显身份,故而对于鼻烟十分喜爱。正式由于老北京人喜爱鼻烟,所以老北京的俗语和歇后语也多有鼻烟的记录,反之,这些俗语或者歇后语,也多能体现老北京人使用鼻烟时的形态。我们这里举两例: “买鼻烟不闻——装着玩” “买烟壶不用——揣着玩” 这两句歇后语都是用来讽刺装傻充愣或者明知故犯的行为的。 对于世家贵族而言,鼻烟的意义更多在于鼻烟壶以及配件的精美,即所谓的“雅好”而并非对吸食鼻烟有多么强烈的瘾。所以很多贵族子弟怀中经常揣着一个空的内画壶,只是闲来无事赏玩一番而已,或是在一个精美的鼻烟壶内放上极为名贵的鼻烟,与人交际时让与他人品尝。从另外一个角度而言,这体现了清代贵族对鼻烟和鼻烟壶的使用。 “茶叶越喝越高,鼻烟越闻越次” 这句俗语是说,喝茶的人,越喜欢喝茶,其口味则越来越高,喝的茶则越来越贵。而闻鼻烟则相反,一开始可能接触的是中等鼻烟,使用的次数过多,形成了烟瘾,就只会追求更差的鼻烟了。 这句话其实体现的是普通人使用鼻烟的习惯。老北京的劳动人民对于各种鼻烟,最喜欢买“坯子”。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他们吸食鼻烟的量比较大,所以烟瘾也较大。北京的鼻烟,品质越高,烟味越浅,花香越浓,讲求“先有花香,后有烟香”,这种高级鼻烟反而不能满足烟瘾的需求,所以普通人民特别是卖劳力者,多喜用“坯子”,以其“力道大”、“越闻越烈”,有助于缓解身体和精神的压力。另外一个方面,也是因为和其他熏过的鼻烟相比,坯子的价格最为便宜的缘故。
后记 一 股脑儿写到最后,感觉很久没有写文写的如此之顺畅过了,一天基本堆完,感觉相当爽快。 我接触鼻烟,不算早也不算晚,作为九零后的我,很小的时候家里亲戚让我闻过一次他珍藏鼻烟,据说是万馨露或者万花露一类的老鼻烟,那时候不懂,也不在意,呛一下就过去了。后来上网一提到鼻烟壶,发现很多人都知道,但是一问鼻烟壶是做啥的,很多人不知道,甚至有年轻人说鼻烟壶是用来装酒的。后来进一步接触文史,才了解到鼻烟现在是如何一个情况。 我本人不抽烟,但是我包里常带有鼻烟,或许就属于所谓“装着玩”的那种类型吧,而我玩鼻烟,并不是因为彰显身份或者赏玩艺术,而仅仅是觉得这是北京文化的一个快要绝迹的点,而想要将它再多延续一段时间而已。《茶馆》里有句话,“我爱大清国,我怕它完了”,文化也是这样,无论作为北京人也好,作为北京旗人也好,我都感觉到所谓文化的消亡是可怕的。 第一次在网上写关于鼻烟的文章,似乎是2011年在索伦珠满语班讲电影“八旗子弟”时候写的小知识点。李翰祥的“八旗子弟”是以邓友梅的小说《烟壶》作为原型的,其中体现老北京的鼻烟文化就很多,不过里面细节错误也是有的。这次借着和人讨论鼻烟壶的机会,写完了这篇长文。算是把我知道的鼻烟的东西基本都写出来了,如果看文章的您,能从这篇文章里了解鼻烟和鼻烟壶,就是我最大的满足。 当然,我只是一个年轻人,对于鼻烟和鼻烟壶的使用还缺乏心得,若文章之中有何愚鲁,欢迎方家指正。
参考资料 《清实录》 《宣统政纪》 《康熙朝满文朱批奏折全译》 《年羹尧满汉奏折译编》 《清稗类钞》 王士祯《香祖笔记》 赵之谦的《勇卢闲诘》 崇彝《道咸以来朝野杂记》 沈豫《秋阴杂记》 金受申的《老北京的生活》 灜生《老北京与满族》 刘小萌《清代北京旗人生活》 李连邦《天蕙斋鼻烟铺》 朱培初 夏更起《鼻烟壶史话》 作者:橘玄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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